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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放印钞者这个魔鬼,能否解决债务?
文 | 徐瑾 推荐 | 徐瑾经济人(econhomo)
2008年夏天,阿代尔•特纳勋爵(Lord Adair Turner)担任英国金融监管局局长,之前一周美国的雷曼公司刚好申请破产保护,随后则是一段华尔街血流成河的历史。他在《债务和魔鬼》一书中,回忆这段历史的时候,曾经感叹自己完全不知道已经在灾难的边缘,甚至自嘲近乎是撞上冰山沉没前的泰坦尼克号的船长。
 
正是在那个夏天,全球金融系统陷入了崩溃。在当事人的记忆中,特纳勋爵并不算特别后知后觉,更多的人对危机几乎毫无预期。我在金融危机中采访了很多一线人士,甚至写了一本《危机与转型》,事后我也持续阅读参考各类回忆录,总体感觉大家要么对于危机爆发判断不足,要么即使预测到了危机,对于其恶化程度也估计不足。
 
即使身处美国2008年金融危机中心的保尔森之类人物也是如此,而当时经济学家主流,比如诺奖大牛卢卡斯之类,在危机前不久还表示 “防止经济衰退的核心课题已经攻克”;美联储时任主席伯南克,迟至2007年仍旧表示次贷危机对宏观经济不会有显著影响。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错,就像伊丽莎白女王去2008造访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也不禁发问,“为什么没能预测到”?时至今日,金融危机过去了接近十年,许多国家的人均产出仍旧没有恢复到危机前水平。
 
2008年金融危机倾覆了世界,而一切仍旧没有校准,这次危机虽然没有大萧条严重,其呈现出的问题也足以堪称当代宏观经济学的圣杯,至于在危机中诞生的中国四万亿政策,对于中国宏观经济学而言,也是一个珍贵的话题。
 
某种意义上,金融危机对于多数人都是一次巨大的观念冲击乃至思想动力,写作是因为问题萦绕着人们的头脑,大家需要写作来厘清思路,也希望写作来酝酿对策。从这个意义而言,特纳的写作代表一代人的困惑,也是一种责任。
 
除了他,美国财经高官陆续出版回忆录,评论人士也纷纷出版了著作。书友也知道,这模块也谈到了《债》与《印钞者》等书,也正因此,阅读《债务和魔鬼》的过程,既是充满了相同兴趣的指引,大家可以对比思考。
 
特纳勋爵在危机中推动英国金融体系的重建,但是在危机过后,他也回头重新思考究竟是什么创造了危机,尤其是后危机时代,回顾昔日金融成就一切的乌托邦背后,隐藏着什么魔鬼?如果金融市场是无效率的,那么经济学的正统观念是否需要重新矫正?
 
《债务和魔鬼》强调,在债务创造过程中,银行起到了积极作用。货币并非如同人们想象中那样是由中央银行发放,而在很大程度是内生的结果,银行在其中也不是被动加入,而是积极参与了创造货币的过程。
 
特纳除了强调货币的内生性,也强调了银行系统自身的问题。在资本主义制度下,金钱奖励金钱是惯例,也正因此,金融危机之后,多数银行家仍旧坐拥高薪,即使在2008年最危机的时刻,银行家们仍旧最关心自身的奖金。据说美国财政部长保尔森告诉华尔街银行可以获得美国政府贷款时,一家大银行的CEO的最关心问题是如何不影响自身的薪酬制度。抛开这类极端贪婪的案例,特纳特别之处,即使是很理性的银行家,其实也在会发放过多的错误信贷,比如房地产信贷。房地产在西方国家具有重要地位,房地产交易在英国等发达国家主要以二手房等形式存在,导致了债务堆积以及经济萎靡等诸多恶果,甚至需要将债务作为一种经济污染而对之征税。
 
特纳的体系发展到这里,开始与主流意见出现分叉。当债务过于巨大,经济陷入停滞,如何刺激呢?一般而言,存在两种手段,信贷融资或者央行印钞。信贷融资是如四万亿之类的,而量化宽松属于后者。前者的问题其实就是信贷推动的印钞,发生在银行系统与实体经济之间,优点是见效明确,缺点是可能陷入无效投资以及过剩产能;而后者其实更多是一种宽松手段,发生在央行以及银行之间。后者的问题则是见效不明确。如果经济体内部没有信贷需求以及创新动机,那么放出再多货币也可能无济于事,甚至过于宽松廉价的信贷在没有足够的投资机会之下,要么如同西方的情况,流向缺乏生产性的房地产等资产领域,要么如同中国的情况,在各类P2P、理财产品房地产之间徘徊的“空转”。
 
对比之下,特纳显然并不满意于上述两种常规手段。他强调修复银行不足以修复经济,甚至在这一过程中,债务并未消失只是转移。那么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有没有更好的政策选项?特纳在指出贫富差距、全球资本失衡 、经济长期停滞等问题之下,提出一种听起来颇为激进的观点,即通过打破政策禁忌,直接将财政赤字货币化,换而言之,就是印钞给政府花——即可以在某些存在良好制度约束的国家“印制法定货币为公共财政赤字融资”。简言之,也就是在正规教科书中大家谈虎色变的“财政赤字货币化”。
 
如何评价特纳的看法?在对主流经济学的批评以及对经济问题的分析,尤其是货币问题看法上,我很同意特纳的看法,我在《印钞者》也阐释了货币内生的观点。甚至可以说,特纳的分析突破了一般既定思维,体现很深刻的洞察力,比如对于自由制度之下的金融发展,并非越大越好。以往大家都觉得金融越自由越好,金融越发达越好,事实上这种观念日益遭遇挑战,尤其现在金融的规模已经到了如此的数量级:全球外汇交易量是全球贸易量的73倍,金融衍生品生品交易也远远高于全球GDP,衍生品未清偿余额在2008年高达400万亿,大概高达全球GDP的6倍。在2008年之后,越来越多研究认为金融过分发达,可能挤出经济收益,而从资源配置而言之,最聪明的人到金融机构对于资源配置其实未必是好事,很多精确到秒的衍生品以及高频交易的价值也日益被怀疑。
 
对于《债务和魔鬼》一书对于金融危机问题的分析以及理解,都非常深刻,比较引发争议一点在于其解决方案,即于印钞解决债务之上,这点恐怕多数人难以同意。
 
到了20世纪,随着中央银行完全摆脱金本位,中央银行逐渐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印钞者,然而印钞也有不同形式,我在《印钞者》曾经区分过两种印钞:一种是津巴布韦式印钞,相当于印钱给政府开支,直接抢劫民间财富,恶性通胀跟随,这种印钞在魏玛共和国和金圆券时候都提供了鲜活案例。另一种是美联储式印钞,主要是量化宽松,中央银行与商业银行之间的流动性等价置换,不摊薄单位货币币值,影响准备金数量。
 
多数情况下,欧美强调的极端货币政策,多数是我所言的第二种印钞,即美联储式印钞,并不会影响纳税人的购买力。然而,《债务和魔鬼》中的方案,正是我在《印钞者》最为排斥的印钞方式,即直接印钞给财政花,这简直相当于将印钞的边界抹平,彻底释放了印钞者这个魔鬼。
 
值得一提的是,特纳的完整方案存在央行独立、更高准备金的银行等前提,甚至是偶一为之的实验,但即使如此,其结论仍旧堪称大胆。特纳承认印钞解决债务的问题并不完美,但是除了不完美,还有什么隐性成本呢?
 
即使在英国的西方国家,印钞者如中央银行相对独立,同时政府可以问责,存在相应制度制衡,在特定情况下通过印钞让政府解决财政赤字,也难以摆脱这样的疑问:“什么才是合适的度?什么机制来保证这一尺度不会被突破”。而对于哪些难以问责的国家,甚至仅仅是提出“印钞给政府花”的可能性,都会进一步恶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微弱约束,毕竟不同国家存在不同的制度基础。
 
你怎么看?金融危机之后,各类突破极限的政策频出,我们正走在一条陌生的路上,正统观念正在受到质疑也应该受到质疑,惟愿质疑本身也接受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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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

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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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经济学者,经济人读书会创始人,FT中文网财经版主编、专栏作家。 微信公号《徐瑾经济人》(econhomo)主打人文与经济的分享,近期出版《不迷路,不东京》、《白银帝国》、《印钞者》、《凯恩斯的中国聚会》、《中国经济怎么了》、《有时》等,多次入选“最受金融人喜爱的十本财经书籍”等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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