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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债的前世今生
文 | 徐瑾 来源 l 徐瑾经济人(econhomo)
各位《徐瑾经济人》的书友们,你好,今天我们进入第三模块的学习,这个模块是谈宏观。你可能学过宏观,却发现学了也懵懵懂懂,看不懂财经新闻,你可能没学过宏观,觉得宏观很高深,离普通人太远。
这个模块我希望聊聊别人不太聊的,一些我觉得重要却很容易在其他地方忽略的宏观知识,这是建立在通识层面的宏观,让你离明白人更近一步。普通人了解宏观,无非是为了更好理解我们当下与未来,货币,债务与危机,是这个模块的核心,今天我们从债开始说,也就是借钱那个债。
你有没有注意到,无论你有没有借钱,其实都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债务环绕的世界。无论我们欠别人的还是别人欠我们的,隐形还是显形的,甚至不仅仅是个人和私立机构,国家也往往陷入债务危机的泥淖。
那么你可能会问,债务从何而来,欠债还钱何时又开始成为人类交往的共识?对于这些知识,经济学往往会想象最简单的故事模型,比如一个鲁滨逊漂流记小岛来论证,但是对于人类学家来说,他们会直接证据,比如找到一个南太平或什么角落的小岛开始论证,后者显然更真实,所以我们今天不从经济学家角度谈虚拟故事,来聊聊真实的人类历史,推荐书目就是人类学家大卫•格雷伯的这本书,《债》。
别看名字简单到只有一个字,但是这本书却涵盖了人类五千年以来的债务历史,梳理了债务在形形色色国家以及时期的不同表现形式,而格雷伯的不少观察甚至也对传统的经济货币理论提出了挑战,我们不少习以为常的知识,可能有其误区。
例如,经济学家对货币功能的定义通常有三种:交易媒介、价值尺度和价值储藏手段,而所有的经济学教科书都把交易媒介定义为货币最重要的功能,甚至经济学家讲述货币故事时,绝大多数以幻想的以物易物世界作为开头。
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经济学家约瑟夫•斯蒂格利茨编写的教科书就虚构了某个小镇,“亨利想用自己的土豆换鞋子,乔舒亚想用一双额外的鞋子换土豆,那么以物易物交易将使双方都感到满意。但是,如果亨利有木柴,而乔舒亚并不需要木柴,那么为了完成交易,就需要更多的人参与交易,采用多方交易的形式让亨利能够得到乔舒亚的鞋子。货币大大简化了多方交易的过程。亨利出售木柴换取货币,然后用货币购买乔舒亚的鞋子。”
这一叙述听起来有模有样,也生动易懂,甚至最早可以追溯到亚当.斯密的传统。但是,人类在经济学之前已经有交换、债务以及货币,格雷伯批判上述观点完全是人为想象出来的,他以人类学家的敏感质问经济学家证据:“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说,他怎么会愿意在这样的地方开办一家杂货店?他如何进货?如何安排这个幻想故事发生的时间以及地点:我们在讨论穴居人、太平洋岛民,还是美国的边疆居民?”
更近一步,他的研究从巴西的南比克瓦拉人开始,村民还保留了简单社会的诸多状态,直到此时这里的人并没有以物易物,那么他们如何交换?“如果一个人想要一件物品,他会大声称赞这件物品是多么好。如果一个人看重自己的物品,希望用它来交换更多的物品,他并不会说这件物品多么有价值,而是会说它没什么好的,以此表明他想保留它”。双方会讨价还价,甚至愤怒,但最终往往达成一致,彼此他们会从对方的手中把物品抢走。
这揭示了什么?经济学关于交换源于自利的论点并不总符合现实,因此在人类早期可能是一种想象。格雷伯引用了剑桥大学卡罗琳•汉弗里(Caroline Humphrey)的研究结论, “从来没有人描述过纯粹的以物易物经济的例子,更不用说货币从中诞生的过程;所有可得的人种学的研究都表明,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样的经济模式。”不要小看这一结论,这事实上揭示了一个很容易忽视的要点:人们并不易货,而是互相馈赠,有时以进贡的形式,有时会在晚些时候得到回赠,有时则是纯粹的礼物;在熟人环境中媒介是信用,而货币的本质进一步也可以归结于欠条。
这一结论无疑可以看出法国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对于原始交换与馈赠的研究痕迹,但格雷伯的并不满足于对经济学理论的批判,更在于对于当下的否认。作为“占领华尔街”运动的支持者,他也是一名无政府主义者,可谓正正经经的左派,也正因此他希望通过证明“欠债还钱”在道德的破产,一力主张免除穷人的债务,甚至试图通过本书证明周期性地免除债务是人类历史的常态,比如《圣经》中对“禧年”的描述,“对这年必为你们的禧年,各人要归自己的产业,各归本家。第五十年要作为你们的禧年。这年不可耕种;地中自长的,不可收割;没有修理的葡萄树也不可摘取葡萄。因为这是禧年,你们要当作圣年,吃地中自出的土产。( 利未记25:8-12)”
中国人对债也不陌生,明代话本小说凌蒙初《初刻拍案惊奇》就有一句 “既是不关亲,你岂不闻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要点的不仅在于“欠债还钱”,而是“既是不关亲”,可见即使在商品经济相当发展的明代,虚拟货币的使用在面对熟人网络时刻也不那么强大。这也是《债》的一书最大价值所在,格雷伯拓展了经济学的狭隘想象力,通过回溯历史,重新定了货币以及债务的本质。
各位书友,尽信书不如无书,我们也知道了解作者背景会影响其判断。格雷伯也不例外,他的左派立场大概会令不少经济学家大跌眼镜,他对金融机构以及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连篇累牍批判,也让人想起《一个经济杀手的自白录》中对于发达国家一心通过各种阴谋来使发展中国家负债累累的桥段。
对比之下,哈佛经济史学家尼尔.弗格森的话较能代表主流经济学观点,“贫穷不是由于贪婪的金融家剥削穷人的结果。它更多的是与金融机构缺乏也就是与银行缺乏有关,而不是他们的存在。这是因为只有当借款人有机会获得有效的信贷网络,他们才可以逃脱高利贷的魔掌。”问题在于,弗格森的看法虽然可以得到业内认可,但是对于金融危机之后公众的滔天愤怒,经济学家们甚至金融界精英,恐怕不仅仅能以“道不同不相为谋”一笑了之。放眼放下,金融全球化正在退潮,一场涉及政治、社会的新思潮的正在重新回来,格雷伯们的言论只是开始,“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欠你一份生计”呼声需要得到正视以及回应。
回到《债》这本书,作者最大特点就是对传统的经济理论对货币的解释提出了挑战。他认为货币并不是以物物交换的替代者的形式出现,它原本是以一种度量尺度、一种抽象物的形式,同时也作为人类之间的关系(债务与义务)出现的。
在5000年前,人类已经在使用复杂的信用体系而不仅是物物交换来进行商品交易。信用体系的存在远远早于硬币和货币的出现。他在书中指出,在没有货币的年代,人们并不“易货”。货币的出现不是为了方便交易,而是埃及等古国或苏美尔的神职人员为更有效地收税或计算财富而创造出来的。价格概念和冷漠的市场随后才应运而生,它们吞噬了人类社会原本拥有的一切温情脉脉。是金钱让责任和 义务变成债务,欠债还钱的常识腐蚀了人类彼此关爱的本性。格雷伯认为,一旦我们理解了债务的社会起源,就会乐于在条件发生改变时重新协商债务问题,无论他是抵押贷款、信用卡债务、学生贷款、还是整个国家的债务。
对于现实,应该怎么办?格雷伯开出一剂“药方”:免除所有国际和消费者债务。“这会奏效,因为它不仅能打打消除人们切实的苦难,而且提醒人们,金钱并非妙不可言,还债不是道德的核心,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安排。”
你怎么看?以前我会觉得很可笑甚至很疯狂,但是他的想法得到越来愈多人支持,这提醒我们,不仅世界经济在变化,世界政治图景也在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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