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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困惑的年代,旧的故事崩塌,新的故事还无以为继,我们该怎么生存下去?”
 
这或许是老生常谈,但仍旧能够击中时代集体焦虑痛点,这本身就是作家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长处。在写出《未来简史》、《人类简史》等全球畅销书之后,尤瓦尔·赫拉利(Yuval Noah Harari)将视角投射回身边,在有一部谈论当下问题的畅销书《今日简史》中,指出在新时代,多数人的命运可能变为从被剥削到变得无足轻重。也就说说,今天的年轻人长大,可能没有工作,甚至从全球层面而言,宗教冲突、地缘政治风险也在加剧。
 
从大历史角度讲,这也就是自由主义与民粹主义的再度狭路相逢。当不平等没有得到改善甚至愈演愈烈,平等就会成为社会的新爆发点。尤瓦尔·赫拉利就指出,在生物技术与信息技术结合、形成人类历史上最大挑战的同时,人类也对自由主义失去了信心。
 
尤瓦尔·赫拉利与其说是学院派学者,不如说更类似尼尔•弗格森(Niall Ferguson)之类思想大师。对于他们来说,教学论文并不是全部, Ted演讲、商务舱飞行以及出入公共领域,才是他们最耀眼的领域。也许有人说这是学术的堕落,其实不如说,时代变迁之下,大众迷茫之中,对于这些学术界人士提出了更多关照现实的需求。
 
尤瓦尔·赫拉利或许有过誉之嫌(尤其《人类简史》),不过读《今日简史》,还是对他的敏锐观察感同身受。科技颠覆、就业困难、数据霸权与社会公平、恐怖主义等等重大议题就在眼前,矛盾丛生,我们的时代何去何从?
 
想想也是,右派的理念梳理起来,都是极其平实理性,缺乏情感上的感召力,倒是左派提供的叙事,往往具备世界视野,浩大而自带道德光环。以此而论,回避宏大叙事,确有道理。但这也给社会留下更多困惑空白。
 
1 软阶层时代涌现
 
无用阶层类似科幻,在无用阶层之前,我们其实有不少过渡阶段。当下我们的时代需要重新定义,我认为我们面对一个新的时代,即软阶层时代。
 
软在古代典籍《广韵》 中,“輭,柔也”。软与硬相对,那么软阶层意味着什么?所谓软阶层,就是特定的城市中产阶层,当他们欣然于艰苦奋斗获得成就的同时,却深刻地感受到他们引以为傲、视若珍宝的阶层地位,其地基是如此软弱,一不留神就可能跌落下去,永世不得翻身。
 
软阶层的焦虑则来自于,其实,是否能够维持体面的中产阶层地位,很大程度上并不取决于他们自身的努力,时代大潮不经征询你的意见就决定了你的命运。面对这样的势力,个人的努力苍白无力。这个时代,阶层跃升的窗口没有完全锁死,仍旧存在机会空间,但另一方面软阶层普遍处于流动停滞与欲上不能的脆弱状态,随时可能从自身阶层跌落。换言之,每个人都陷于自己的阶层,向上攀升的可能性遥不可及,一不留神还可能往下坠落。
 
不久的未来,从阶层层面而言,会出现一个日益庞大的新阶层,广大中下阶层都是这个软阶层的后备军。随着软阶层群体增加,我们必然迎来一个软阶层时代;从社会结构而言,在我们迎来一个阶层逐渐固化前,会出现软阶层社会作为中间状态。
 
2 软阶层时代:需要怎样的社会结构
 
软阶层时代,我们何去何从?尤瓦尔·赫拉利是诚实的,他如实表达自身的困惑,对前景判断悲观,没有给出系统化解决的答案,更多谈论的是一些个人化的解决思路,比如诉诸教育、寻找意义、认识自己。在他停下的地方,有人在八十年前就前进一步了,那就是管理大师彼得·德鲁克(Peter F. Drucker)。
 
德鲁克被认为是现代管理学之父,但是他更多把自己当做社会生态学家,更关心社会和社区。作为曾经目睹纳粹兴起、逃到美国研究工业社会开辟新事业的人,德鲁克对于社会的理解不仅在于管理与公司,也在于政治与人。
 
思想家的思想,其实往往定型于早期。德鲁克早期系统思考的著作(《经济人的终结》(1939年)、《工业人的未来》(1942年)、《公司的概念》(1946年)、《新社会》(1950年)),虽然方向不同,其实系统奠定了他一生的底色。尤其《经济人的末日》与《工业人的未来》,简直是社会转折时代,政治经济哲学理念的新宣言,绝不仅仅是管理学所能囊括。
 
作为德鲁克的成名之作,他自称《经济人的末日》是一本有关政治的书。《经济人的末日》最早动笔与希特勒掌权前急性期,英国前首相丘吉尔1938年就曾经评价“唯一一本了解并解释两次大战间世界形势的书”。其中,德鲁克指出,经济人社会建立在重商原则之上,希望以经济自由带来社会公平。然而,随着工业化以及一战的到来,大众对于这一目标甚至资本主义失去信心,导致了法西斯主义的兴起。他将纳粹主义与极权主义视为全欧洲的疾病,“纳粹德国尤为极端,也最病态,与斯大林主义(Stalinism)相较并无明显不同,也好不到哪儿去。”
 
到了四十年代,德鲁克来到美国有年,目睹了罗斯福新政,更为美国社会的生机和健康思想感到冲击。《工业人的未来》某种意义延续上《经济人的末日》的思考。德鲁克发问,“自詹姆斯·瓦特发明蒸汽机以来的大约200年期间,整个西方为自己创建起了一个全新的栖息地,在这个丰裕的物质世界里,其秩序是否与旧的社会和政治秩序有什么相同或不同呢?”答案不无讽刺,在战争中,工业不再是一个附属品,而成了战斗主力。德鲁克从一场因工业社会而打的战争开始,再次回顾了从十九世纪的重商主义社会到二十世纪的工业现实,剖析了希特勒主义的挑战与失败,尤其梳理从卢梭到希特勒的脉络,重新梳理自由社会与自由政府,重谈回归保守之路。
 
五十年代之后,德鲁克出版《功能社会》,他试图回答《工业人的未来》没有完全回答的问题,那就是既然我们看到,在欧洲社区的瓦解导致了极权主义,那么何种制度才能重建社区?德鲁克的答案是,个体与社会(群体)的互动结合,他认为个人的社会地位和功能等同于群体和个体成员之间的关系。
 
这些论调,放在软阶层的今天难道不是很熟悉?计算机带来的冲击,从经济学来说,或许绩效其实还没有当年铁路汽车带来的冲击巨大,但仍旧同样巨大。对比当年工业时代新技术与战争之间的隐线联系,我们是否愿意付出类似的代价?谁说老的智慧不管用?
 
回到在30年代,面对极权主义的兴起与自由主义的倒退,德鲁克梳理了从卢梭到希特勒的观念路径,指出每一波极权主义都诞生于理性主义,而绝对主义理性主义其实很容易导向极权。
 
3 软阶层社会的出路:功能社会
 
也正因此,绝对的平等其实是灾难。德鲁克不是功能主义者,但是他很早就撰写了《功能社会》等著作,强调功能社会与合法性,是未来社会存续的关键。他认为,一个社会可以给予其个体成员以社会地位和功能,并且这个社会的决定性权力是合法的权力——这样的社会,才能被称为功能性的社会;在这样社会中的个体成员,也各有其身份。具有身份的个体不仅是构成建立社会生活框架的基础,而且通过权力合法性塑造了社会框架的格局,否则这就是“一个仅仅依靠奴隶制度和惯性维系的社会真空”。
 
在权力变迁的中国软阶层时代之下,功能社会显然更有价值。这样的社会意味着,当巨变来临的时候,我们并不是一个全然散沙化的组织,否则等待我们的,是比起经济溃败更严重的社会溃败,原子化的个人没有未来,“如果社会没有赋予个体以身份和功能,那么,社会就不是社会,而是一群社会原子在这个空间里漫无目的地飞舞。”
 
德鲁克不仅开创了管理学,而且预言了知识经济的到来,更重要是看到社会在经济政治战争冲击下的长时段变迁。更重要的是,他的深邃,很大程度源自他对于宏大叙事的洞察能力或者说格局感,这恰恰是当下年轻热门最缺乏的一点。今日的问题,很可能也与我们过去的教育有关。《今日简史》谈到西方自由主义这几十年教育存在一个问题,那就是因为对于集权主义等恐惧,回避宏大叙事,都只是交给学生知识,让学生自己去思考。不过,这一结果则可能导致学生对于现实变迁缺乏感受力与解释力。
 
保守主义者回避宏大叙事,可惜,这是一个宏大叙事不容回避的时代。民意民智或者说民粹兴起,不仅迫使人们反思平权主义到底应该走到哪一步,政治平等机会平等再到经济平等,也让人们意识到如果不对阶层固化做出响应,那么民间反弹将会越来越大。
 
这也是软阶层今天尤其应该思考的问题,每个个体都难以回避。在软阶层时代,多数人其实活在二手时间之中,如果社会巨浪真的要来,我们就算不能逃脱必然的结局,也可以对于自己的命运多些理解。
 
软阶层时代到来,世界天天在变化。这个世界,会变好么?下节再继续分享。
 
1. 尤瓦尔·赫拉利,林俊宏译,《今日简史: 人类命运大议题》,中信出版集团,2018
 
2. 彼得·德鲁克著,曾琳译,《功能社会》,机械工业出版社,2007
 
3. 彼得·德鲁克著, 余向华,张珺译,《工业人的未来》,机械工业出版社,2006.
 
4. 徐瑾,《软阶层》,待出
 
作者徐瑾,文章来自微信公众号“徐瑾经济人”(econho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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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

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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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经济学者,经济人读书会创始人,FT中文网财经版主编、专栏作家。 微信公号《徐瑾经济人》(econhomo)主打人文与经济的分享,近期出版《不迷路,不东京》、《白银帝国》、《印钞者》、《凯恩斯的中国聚会》、《中国经济怎么了》、《有时》等,多次入选“最受金融人喜爱的十本财经书籍”等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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