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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权政治》:权利的贫困才是真正的贫困
徐瑾经济人(ID econhomo)
各位《徐瑾经济人》书友,你好。因为诺贝尔经济学奖,关于扶贫的话题,再次引发诸多讨论。你有想过么,穷人缺的,到底是什么?
 
把时间拨回回到1975年,你会发现当年诺贝尔经济学奖被两位经济学家分享,两位相似又不那么相似。
 
两人年纪相当,都出生在西欧,甚至生日只相差 6 个月,彼此从30年代就认识;与此同时,两人观点的差异性也如此明显,尤其是对于经济发展中的个人权利的看法,可谓格格不入。作为老相识,两人直接并没有进行辩论,但是即使他们未能进行的辩论,却揭示了发展中的诸多问题。
 
对了,其中一位叫哈耶克,写过《通往奴役之路》,一直支持个人权力,指出极左和极右的本质相似性,“个人权利既是目的也是社会得以脱离贫困、走向繁荣的手段”;另一位是缪达尔(Myrdal),写过《亚洲的戏剧》,从他的经验强调,经济发展需要靠国家政府来达成而不能指望“受教育程度低、 态度冷漠的公民”,他对于发展中国家的历史并不重视。
 
在接近40年后,在发展经济学家威廉•伊斯特利(William Easterly)眼中,当年的组合如此迷人,两人的相似性和差异性都如此迷人,甚至他们未能发展的辩论,也被他作为发展经济学核心分歧的起源,这也也构成他的新书《The Tyranny of Experts》的起源,(该书直接翻译为《专家的暴政》,中文版不知翻译做《威权政治》)。
 
除了这本书,他还有两本书为人所知,《The White Man’s Burden》(《白人的负担》)与《The Elusive Quest for Growth》(《经济增长的迷雾》)。这三本书看起来各成一派,其实内涵甚至主题都非常一致,就发展中国家如何增长,国际组织尤其国际援助能够在其中起多少作用?他基本认为援助无效,典型案例是已经为非洲付出2.3万亿美元,非洲却始终处于贫困之中。
 
从个人风格以及情感含量而言,三本可谓依次加强,如果《经济增长的迷雾》看起来还是只是一本发展经济学家的中规中矩作品,如果有什么不同,就是比较看重实际案例,而且强调必须要求经济主体对激励的反应,这结论不太寻常,但是也不能说是离经叛道;到了《白人的负担》,从题目可以看出,作者不仅借助了著名诗人吉普林的名句,而且全书已然充满了强烈批判主流观点意味,或许正是因如此,这本书影响也很大,获得了“哈耶克奖”;
 
到了《威权政治》,这本书则火药味十足,不仅将矛头对准威权政府,也将一些看似中立的技术官僚以及发展专家推上审判席。难怪有读者在英文亚马逊读完之后评价五星,建议热衷援助发展中国家的富翁比尔盖茨好好读读这本书。
 
事实上,比尔·盖茨的反应可想而知,他的合作者之一是来自赞比亚的女经济学家、ted演讲名人丹比萨•莫约(Dambisa Moyo),丹比萨•莫约写过一本畅销书《可恶的援助》(Dead Aid),主题也证明国际援助无效甚至反作用。结果比尔盖茨断言作者不知道援助是什么,而且这是传播邪恶。(“didn’t know much about aid and what it was doing” 、“promote evil”)。
 
书中表示提到专家和技术官僚不是学术研 究者,而是政策专家、公共知识分子、援助机构及慈善基金的员工、亿万富翁、智囊团成员等,尤其带有嘲讽口吻提到“发展界的那群人”,而威廉所谓“发展界” 包括政策专家、公共知识分子、经济学家及其他社会科学家,“界定某人是否 属于发展界取决于他是否在以下机构担任顾问:富国政府设立的援助机构、 像世界银行那样的国际援助机构、像布鲁金斯学会那样的智囊机构、像盖茨基金会那样的慈善机构。仅仅对发展进行纯学术研究的经济学教授不被归入发展界,除非他们为以上机构服务。“
 
也正因此,《The Tyranny of Experts》可谓威廉三本书中的集大成者,不仅生动提供了现实经济案例证明了发展之中诸多迷失,而且重新回顾了援助历史中的几次经济论战,也从理论角度全面阐述发展经济学。换而言之,这本书启发未来,也关注当下,还有历史的闪回以及对比,读来非常好读。
 
比起威廉•伊斯特之前的书,这本书或许没有石破惊天的反常识观点以及出位的研究结论,但是对于发展经济学以及国际援助做出了从经济、政治、文化等层面做出完善的梳理。虽然作者在历次辩论中有倾向,但是也基本给予相反一方给予相对公允的意见陈述,而不是仅仅是宣教一般的批判或者攻击稻草人。
 
某种意义,这是一本发展经济学的观念史,尤其是威权和自由之间的抗争。那么经济发展威权与自由之辩,究竟如何?威权为何在历史中最终获胜?伊斯特利把威权与自由之争分解为三个论题:首先,白板论vs以史为鉴;其次,国家福祉vs个人幸福;有意识的设计vs自发性的解决。
 
作为支持自由一方,作者认为前者都是对个人自由的极大威胁,而后者不仅本身就有价值,更是能实现发展的手段。他强调了在国际援助对于穷人的忽略尤其是穷人权利的忽略,尤其对比发达国家的富人。而这种忽略,即使在发达国家也往往被视而不见。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玛蒂亚·森(Amartya Sen)等诸多研究中,已经揭示穷人的贫困往往是权利的评论,而伊斯特利则展示,这种思想为何在技术官僚以及发展专家中占据主流。
 
他反复强调,虽然他讨论“威权与自由”,但其主题绝不是”自由市场与政府干预“’的老调重弹。他认为在发展领域里,“自由市场与政府干预”与“威权主义发展与自由型发展”两种争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它们绝不是同一议题,因为前者丝毫没有涉及政府与个人的权力问题:无论支持自由市场还是支持政府干预,他认为双方都关注到了经济自由与政治自由之间的区别,但双方都没有谈及对政府权力的限制,“无论哪方赢得这场辩论,政府仍然能肆无忌惮地侵犯个人的权利”。
 
也正因此,对外援助为什么可能弊大于利,除了典型的经济学分析,其实应该有一些政治学分析。首先,发展中国家往往制度不完善,独裁比例不低,国际援助往往被这些国家独裁者分配给自身以及自身利益集团,国际援助间接强化了独裁者的统治。此外,发达国家即使往往是民主国家,在对外援助中,手法往往不那么民主,也倾向于忽略发展中国家人民的权利。
 
国际援助之中,梦想和现实往往存在差距,即使专业援助机构对于穷人的认知也往往存在偏差。根据2015年在世界银行一份报告,该机构许多员工对穷人和穷人需求的认知存在“偏见”,“这些发现表明,发展专业人士所假设的穷人,可能比实际中的穷人更缺乏自主性、责任感、希望和知识“,”并不总是善于预测贫穷对观念的影响”。
 
对比世界银行等机构决口不提自由民主等语,伊斯特利重提经济自由与政治并举,强调将两者合二为一才符合我们对发展的定义。他认为“个人权利”既包括政治权利也包括经济权利,也就是当今成熟的资本主义民主国家一贯尊重和认可的所有权利,“它既包括保护你不被他人控制的政治自由,也包括保护你的财产不被他人掠夺的经济自由;你既有选择与谁集会的政治自由,也有选择与谁进行贸易活动的经济自由;你既有选择优质的、撤换不称职的公共事业提供者的政治自由,也有选择精湛的、剔除不合格的私人服务的经 济自由。”
 
发展或者国际援助,一旦变成一项事业,也难免变得日渐体制化,或者说,变为一门生意。伊斯特利的做法,勇气类似说出皇帝没有穿衣服的而小孩,其后果也很可能是相当于掀翻了整个桌面,很多人担心,在泼出去脏水的同时,可能也将孩子一起倒走。
 
对于贫困应该如何做?不少人的观点,包括国际组织总认为努力尝试,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对比之下,伊斯特利认为自己不是探讨“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终结贫困问题”(又黑了一把萨克斯),他也无意为救援人员及慈善家撰写指南,他强调行动源于原则和理解,他希望重新厘清讨论发展的原则,他警告错误的行动同样很危险,一旦失败,甚 至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冷漠和幻灭感。
 
威廉强调,他并不是对所有专业知识进行批判,他希望专家们能明辨是非,要避免专业知识被用来”助纣为虐“,“水管工能用他的专业知识为我修理马桶;医生能用他的专业知识为我开甲硝唑治愈我的贾第鞭毛虫病,对他 们我都心怀感恩。”
 
这句话让人想到经济学鼻祖凯恩斯的一句话,他认为经济学家应该像牙医那样,既谦逊又有能力。或许在有牙医的能力之前,经济学家谦虚一点不是坏事。
 
各位徐瑾读书圈的书友,你怎么看?历史很大程度上由观念推动,我们聊过哈耶克与凯恩斯,也从左边与右边来审视过大萧条,可见并不存在唯一的最高真理,观念都是历史互动中完成,同时也塑造了社会。今天虽然谈的是国际援助,其实和我们生活何尝不是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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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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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经济学者,经济人读书会创始人,FT中文网财经版主编、专栏作家。 微信公号《徐瑾经济人》(econhomo)主打人文与经济的分享,近期出版《不迷路,不东京》、《白银帝国》、《印钞者》、《凯恩斯的中国聚会》、《中国经济怎么了》、《有时》等,多次入选“最受金融人喜爱的十本财经书籍”等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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