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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徐瑾 文章来自徐瑾经济人
 
10月14日,2019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公布。评选结果出炉,扶贫成为最大赢家,同时,实验经济学夺冠。这个结果,我相信,对不少经济学人士是比较意外的。
 
三位来自美国的经济学家获奖。
 
他们是谁?麻省理工学院福特基金会国际经济学教授阿比吉特·巴纳吉(Abhijit Banerjee)、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发展经济学教授的埃丝特·迪弗洛(Esther Duflo)和哈佛大学教授迈克尔·克雷默(Michael Kremer)。
其中,巴纳吉是印度裔,是迪弗洛的论文指导老师,迪弗洛是法国裔,得过小诺奖之称的克拉克奖。巴纳吉离婚后,与迪弗洛结婚。两人算师生组合,又是夫妻组合。
 
这种组合,其实也有点让人想到第一位女性经济学家奥斯特罗姆,她的研究,不少和丈夫一起做出来,但是她丈夫没获奖。可见,在政治正确方面,诺奖走得有点过头。
 
说完八卦,说点主题。在扶贫领域,过去是萨克斯之类宏观着眼的经济学家,甚至也有人认为援助无效,两种观点我在徐瑾读书圈也聊过。
 
如今趋势却有了变化。尤其最近二十年,实验经济学从微观入手,也得出不少有趣的结论,数据方便,论文也好发,引发不少风潮。如诺奖委员会说说,“在短短的二十年中,他们基于实验的新方法改变了发展经济学,而这如今已成为一个蓬勃发展的研究领域。”
 
问题在于,这些证据往往来自随机实验对照,其可靠性,一直备受争议。在社会科学领域,涉及统计问题。总是很诡异。
 
有人就曾经这样批判过,比如研究人员将食用豆腐的健康人士与从来不食用豆腐的健康人士进行对比。问题在于,这两组人真的有多不同吗,”也许食用豆腐的人平时也经常食用蔬菜,也许他们的运动量更大。所以即便食用豆腐的人更加健康,研究人员也需要从统计学角度对两组实验参与者的差异进行“把控”。可是如果存在研究人员压根没想到的差异呢?又或者如果研究人员想到了差异的存在,但却没有办法对其衡量呢?”
 
无论如何,这些实验方法还是给人不少启发,至少有趣。不少人推荐巴纳吉迪弗洛所写的《贫穷的本质》。
在这本书中,他们所关注的焦点是世界上最贫穷的人。这些人,平均贫穷线是每人每天16印度卢比。考虑在美国的生活水准,他们认为应该差不多换算成美国的99美分。
 
想象一下,在美国每天只靠99美分生活?
 
这意味着你不仅要解决衣食住行,而且很可能,你接受的信息也很有限,更不用你说的社交圈子了。
 
每天99美分的生活,对你很难想象,但对地球上不少人来说,却是常态。即使在十多年前,还有超过世界总人口的10%的比例人群这样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研究发现,穷人和我们,其实有共同的欲望和缺点。“正好相反,恰恰因为他们几乎一无所有,我们常常会发现,穷人在选择时会非常谨慎:为了生存,他们都需要成为精打细算的经济学家。”
 
但是,这样的精打细算,如果放在局促的日常中,不仅不足以改变他们的生活,甚至限制了他们的发展。是的,从某个意义上说,贫穷确实限制了你。
 
穷人打破贫穷,比起其他人,自然需要努力,但他们的障碍,往往不是大家想想中的大困难。《贫穷的本质》认为,“恰恰相反,正是我们大多数人所忽略的那些小花费、小障碍、小错误,在穷人的生活中却成了尤为突出的问题。”
 
他们的结论是,摆脱贫困,一方面是希望,一方面是恰当的措施,“需要抱着一种‘万事皆有可能’的态度,再加上一点儿援助(一条信息、一点儿推动),有时也能产生令人意想不到的成果。”
 
这听起来真是很美好,惠而不费,还可以安慰白人的负疚感,但真相也许更复杂。
 
《贫穷的本质》很多人谈了,我更想推荐他们的合作者德希尔·穆来纳森 (Sendhil Mullainathan )的研究。
 
德希尔·穆来纳森是哈佛大学终身教授塞,他和普林斯顿大学心理学教授埃尔德·沙菲尔 (Eldar Shafir)的研究非常有趣,两人合写了一本书《稀缺》。
他们通过很多实验证明,无能可以导致贫困,贫困也可以导致无能,最典型的案例就是农民,农民刚刚领取收成的时候属于比较富裕的情况,这一情况之下他们的测算表现也好于相对贫困的情况。人还是同一个人,但贫困如果挤占了大多数注意力与精力,那么人很难成功地应对其他的事,这导致进一步的贫困。
 
反过来说,人们往往对于穷人有着很多偏见。比如,同一个学生汉娜做测试,她做对了很多难的题,也做错了很多简单的题,因此表现很难界定。有两组人对她的表现进行评价,一份的材料是说汉娜来自中产阶级,一份材料说汉娜来自穷人家庭,结果前者比后者评价要好得多,换而言之,大家更宽容“富人汉娜”而不是“穷人汉娜”。
 
穷人的某些行为确实容易招致偏见,但人们也有对偏见的偏见,那就是忽略某些导致偏见行为背后的原因不可避免,很多不当行为对于穷人来说具有经济理性,也就是稀缺心态所造成的。
 
比如愚蠢,人们总认为人聪明就可以赚钱,甚至最近一条热门微博还问诺奖得主罗伯特席勒,既然经济学家那么聪明,为什么他们不是有钱人?
 
席勒好像还给出一个正经回答。这个问题隐含的逻辑前提就是,聪明人可以赚钱,反过来穷人的智力就备受考验;比如懒散,好像穷人宁愿无所事事也不愿意工作,但事实上没有足够工作合适他们,他们也没有足够技能;比如短视,明明可以接受职业培训却总是错过,原因也在于这些职业培训对于解决他们燃眉之急毫无意义。
 
稀缺也是经济学的研究领域,甚至可以说稀缺在经济学中无数不在,但是行为经济学对于稀缺的研究则引入了人们对于稀缺的感受。最典型的效应就是稀缺会俘获大脑(scarcity captures the mind),“对于饥饿的人来说,他们需要食物;对于忙碌的人来说,他们需要亟待完成某项工作的时间;对于缺钱的人来说,他们需要想办法支付每个月的房租;而对于孤独的人来说,他们需要他人的陪伴。稀缺造成的后果不仅仅是因为我们会因拥有的太少而感到不悦,而是因为它会改变我们的思维方式,会强行侵入我们的思想之中。”
 
稀缺会改变人类思维方式,可以说无形之中侵入人类思想。这一后果有助于人类集中精力完成首要任务,但是也可能带来别的隐性后果。首先,稀缺俘获大脑会挤占我们的大脑带宽——所谓带宽就是人的心智容量,虽然看起来无形,但是可以具体定义为认知能力和执行控制力。也正因此,如果我们过于关注稀缺,那么就会导致我们出现只见稀缺事物不见稀缺之外事物的“管窥危险”。
 
就像书中一个处于饥饿实验的人回忆中只有食物才能带来刺激,“这辈子没有几件事情像这次实验那样,让我恨不得赶快结束。其实身体上的不适并没有多么严重,真正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在实验过程中,食物成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成了人生的中心和惟一。而如果食物成了惟一,那么生活就会变得十分无趣。看电影时,男欢女爱的场面不会令你产生多大兴趣,而一旦那些男男女女开始吃东西,你就会眼前一亮。”——这一感受,相信不少节食者心有戚戚。
 
最关键的因素在于,如果我们因为稀缺,将核心资源分配给稀缺事物,那么对于不那么紧要但是重要的事物关注不够,就可能造成危害。比如穷人明明买农药买保险可以避免意外增加产量,经济学上账目一算就很清楚,但是穷人往往不会这样做,因为当下更需要这笔钱而没有买,最后又导致进一步的贫困。
 
这一效应不仅对于个体如此,对于组织也不例外。他们提到有一个例子,美国宇航局曾经在1998年犯过一个低级错误,导致价值1.25亿美元的火星探测器项目失败。这一错误其实就是两家制造商之间英制与公制之间区别,其实在核查之中完全可以避免,但是当时间成为稀缺占据技术人员带宽时候,这一已经被发现一些苗头失误而被忽略。
也正因此,穷人的悲剧在于,现实压力使得他们不得不做出穷人的思维与穷人的反应,从而可能拖累他们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穷人的困境。如何改变这种情况?这就是经济学问题。
 
一方面在于拓展带宽的容量,那就是更多以未来的时间来思考当下,换而言之,是一种动态思维,可以总结为:人可以屌丝,但是不能像屌丝一样活,否则一辈子屌丝;另一方面则是在有限带宽情况之下,将资源分配更为合理,设定更多安全阀,避免出现死在最后一公里的悲惨局面,这对于扶贫之类工作更有意义;对于低效率的工作狂而言,可能主动放弃一部分注定完不成的工作更有意义。
 
软阶层时代,人人其实都是某种意义上“穷人”。我们对于贫穷的偏见,事实上人人都存在稀缺的窘迫,除了金钱,还是时间以及生命等等,消除了贫穷的耻感。这事实上也使得穷人的金钱稀缺,与一个白领的时间稀缺具有同等的道德正义,人和人之间有了“共情之桥”,而不仅仅是以金钱划分的阶层关系。
 
软阶层时代,如何应对穷人的稀缺的心理感受?教育是很重要方面,无论是对于被教育者还是教育者。有一个案例,一个扶贫小组希望教授穷人财务知识,但是总有人旷课迟到,一方面穷人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另一方面这些知识对于他们生活过于遥远,扶贫小组了解情况之后,改写教材内容,使得更加贴近穷人生活,这下不仅出勤率上升,而且不少人表示愿意主动出钱接受培训。
 
可见,通过教育等手段,人们可以逐渐打破贫穷的魔咒:也许,你可以并不贫穷,但也应该了解这些知识,需要时刻记住摆脱自己身上让人贫穷的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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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

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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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经济学者,经济人读书会创始人,FT中文网财经版主编、专栏作家。 微信公号《徐瑾经济人》(econhomo)主打人文与经济的分享,近期出版《不迷路,不东京》、《白银帝国》、《印钞者》、《凯恩斯的中国聚会》、《中国经济怎么了》、《有时》等,多次入选“最受金融人喜爱的十本财经书籍”等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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