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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剑年年总忆卿 琴剑书生梁羽生
作者丨徐瑾 来源 l 徐瑾经济人(ID:econhomo)
韩非有言,“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侠”之一义,几千年来一直微妙存在于大众视野之外,与正统构成持续的拉锯与对抗,堪称游民社会的隐匿之光。到了近代,游侠与书生这两种意象进一步重叠,五十年代,香港一隅报人梁羽生的首开新派武侠小说之先河,一改武侠小说难登厅堂之势,随着金庸、古龙等大家加入,新派武侠小说盛极一时,凡有华人处,必有武侠迷。三十年河东,随着梁羽生的辞世,间接宣告新派武侠小说的鼎盛时代业也成为明日黄花。
 
 
有人以“琴剑书生”比附梁羽生,可谓贴切,浸淫传统多年的梁羽生一生几经起浮,始终不改书生本色。梁羽生本名陈文统,从小酷好武侠小说,还因歆慕武侠小说家白羽,成年后以笔名梁羽生行世,他的小说中不少桥段均可找到白羽与还珠楼主等人影响,此外他诗词、散文、评论、棋话俱佳。陈文统1924年出生于广西书香门第,从小习诗填词,青年时代更得遇名师,曾求教于历史学家简又文与学者饶宗颐。梁羽生毕业于广州岭南大学,专业为国际经济,因心好古典诗词与历史文学,谋职于香港《大公报》副刊,49之后定居香港,随后侨居澳洲。
 
今人排座武侠大家,常常以“金庸古龙梁羽生”为序,实际上梁羽生可谓新派武侠小说的鼻祖。所谓新派武侠小说,乃是是五十年代以来以金庸、梁羽生为代表的武侠小说,他们的体例与内容均与以往的传统武侠小说更为通俗现代,始作俑者,非梁羽生莫数。
 
1954年,香港武术界出现一个热门新闻,当时太极派和白鹤派因门派之争而约定澳门擂台比武,一时之间,满城瞩目。当时还叫陈文统的梁羽生在朋友鼓励下,在比武后数天趁热推出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署名梁羽生,一举成名。身兼文人与报人的梁羽生加入武侠创作,使得在武侠名家还珠楼主白羽等人之后的武侠小说创作断层得以在港澳台延续香火,也一改此前香港武侠小说粗制滥造的刻板印象。
 
从此,陈文统以梁羽生之名行走江湖,到1984年归山,三十年间创作武侠小说35部,高于金庸,低于古龙,不过他的小说体系森然,梁羽生在形式上更偏好人物自我传承,所以他的小说可以分为“萍踪”系列、“天山”系列、“天骄”系列、“大唐游侠”系列。
 
洋洋洒洒百万文字中,他自我评价《萍踪侠影录》、《女帝奇英传》及《云海玉弓缘》三书是代表作,不过我觉得《白发魔女传》应该是他创作的一个高峰与重要转折点,从此他的人物不再追求黑白分明,此后的系列续作都难以与之比肩。
 
梁羽生武侠创作的长短,在处女作《龙虎斗京华》中已经展露,在新旧武侠转折关口,他的文体从内容到形式都具备承上启下的优劣,优势在于传统文化与历史功底,掌故人物与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起承转合颇为传统,情节往往借助一个历史事件而展开,而金庸往往是借助历史人物敷衍而成;短处则在于求真实而流于情节平淡,分正邪而偶显人物刻板。
 
不过,这点梁羽生自己倒也颇为看得通透,早在六十年代他曾经以化名佟硕之评论作文《金庸梁羽生合论》,其中评议“梁羽生的名士气味甚浓(中国式的),而金庸则是现代的“洋才子”。梁羽生受中国传统文化(包括诗词、小说、历史等等)的影响较深,而金庸接受西方文艺(包括电影)的影响较重。”他认为这样的差异导致两人小说风格的不同,“金庸的武侠小说常用电影手法,情节变化多,每有奇峰突起,令人意想不到之妙;梁羽生的武侠小说擅于刻画人物的内心,喜欢运用诗词,常用旧回目。”最后,梁羽生在文中还是批评金庸有点犯了为情节而情节的毛病,自认情节安排则往往在人意中。
 
评说下来,梁羽生小说可谓武林世家,翩翩有礼,格调有度,至于古龙则堪称江湖奇侠,将金庸小说中有所节制的西化与情节发挥到极致,爱之者与憎之者皆众。而一般人常以金庸为武林盟主,也并非浪得虚名,但是金庸成为一种文化现象的背后,不仅仅存在与文本本身,更在于金庸文本适应潮流的超凡表现力,曾经拍过电影的金庸小说本身就具备很好剧本潜质触觉,在“金学”长长的食物链上,少不了学院媒体的微言考据、林青霞翁美玲等的如花笑靥、王家卫张纪中的插科打诨。
 
相形之下,梁羽生与古龙虽同列武侠凌霄阁,在民间却多少有些寂寥。古龙早逝,而金庸晚年在内地声望日隆与连牍新闻,梁羽生晚年可谓寂寥。他定居悉尼校区,皈依基督,专心治史,他曾感叹悉尼“雨量甚少,附近亦无空山,所以只好海上看云”,侨居淡定之情,跃然纸上。
 
国人好谈政治,连武侠小说归于囊中,比如《鹿鼎记》就常常被当作厚黑学习经典。梁羽生小说政治观点亦很鲜明,可谓彻底的左派,他对农民起义等嘉许态度颇引争议,书生意气,可敬可叹;对比之下,金庸左手小说,右手政论,据说当时南越政党相互攻击,亦以“岳不群”“左冷禅”对骂,可谓入世,其亦善于经营事业人生,颇有儒商之风,从陈家洛的光复汉室过度到萧峰的不辨宋辽,也看出金庸在政治居中偏左;至于古龙,可谓这三人中最接近“侠”的自由主义,他的小说处处可见无政府主义的理念,而生活中更是醉击匪盗、情累美人的浪子形色。
最近三十年,然武侠小说在内地经历从江湖到庙堂的主流转换,却无法掩饰后续无人与创作力苍白的颓唐之势,金古梁影视改编作品亦成滥觞。梁羽生早在六十年代文章就表示“我不反对武侠小说,我也不特别提倡武侠小说。”此时此地,看看武侠小说作为消遣应该无可厚非。
 
若有艺术性较高的武侠小说出现,更值得欢迎。但由于武侠小说受到它本身形式的束缚,我对它的艺术性不抱过高期望。”一代自有一代之文学,最早武侠小说以耳目一新之态在两岸之热,部分原因就源于对传统日渐失落的安慰剂与遗忘药,如今武侠小说面对网络、魔幻、游戏等等新冲击,衰亡已经无可避免。
 
千古文人侠客梦,梁羽生武侠立意为“宁可无武,不可无侠”,而金庸更强调“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其实这何尝是武侠小说所能承受之重。有趣的是,金庸与梁羽生都曾多次表示过忙于武侠小说而不能潜心历史的遗憾,亦把小说视为玩票。也许,对于成人童话的武侠经典,能够许给所有国人一个单纯的武侠梦即是功德无量,让庙堂的归庙堂,江湖的归江湖。
 
今天聊到武侠,多说几句吧。
 
其实,每个人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个武侠梦,我总是有点偏执地的认为,一个真正读懂武侠的人,气质多少有点不同——即使在经济人读书会等偏向学术的社群,一讨论武侠,话题瞬间从学术转移,热闹无比,从还珠到金庸或厉胜男,有人居然把《风云第一刀》读了N遍!
 
不是说武侠小说多好,多数武侠名家长大再读简直不忍促读,实在是太粗糙了。武侠小说是比较适合在少年时候读的书(特别对应过去成长启蒙读物的匮乏,这是一两代人的记忆记忆),价值观朴素正确,而荒芜生长的青春也不计较这些小说多么粗多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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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瑾

徐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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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经济学者,经济人读书会创始人,FT中文网财经版主编、专栏作家。 微信公号《徐瑾经济人》(econhomo)主打人文与经济的分享,近期出版《不迷路,不东京》、《白银帝国》、《印钞者》、《凯恩斯的中国聚会》、《中国经济怎么了》、《有时》等,多次入选“最受金融人喜爱的十本财经书籍”等评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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